清廷对于明朝的藩王、皇子固然是杀之而后快,在政权相对稳固后,对于普通的朱明宗室则报之怀柔以至满化的策略。如顺治十八年后,前来投诚的明奉国将军朱议、伪王朱涑、朱至、朱鼎分别被授予拜他喇布勒哈番(乾隆元年定汉名骑都尉)或拖沙喇哈番(乾隆元年定汉名云骑尉)的八旗世爵,并赐给俸禄、人口、庄屯、器物,有得还会编入八旗,变成旗人。
本文作者:刘三解,原题为:《刘三解:清朝建立后明朝十万皇族遭遇了什么?》
自周武王封杞国奉夏祀、封宋国奉殷祀以来,中国古代各个王朝,或禅让、或革命,或外族入主,对待前朝皇族各有厚薄,最刻薄者,仍属清朝。
清朝以异族入主中原,一方面以本朝江山取自流寇,非取于明,且为明报君父之仇,自古取天下之正,未有如此者展示自信,另一方面却对明朝皇族斩尽杀绝,着实非同凡响。
据白新良、赵秉忠《清兵入关与明朝宗室》一文统计,从顺治三年到顺治八年,先后擒斩的明朝宗室、其名号可稽者,仅郡王以上就有五十多人,对他们的家属,无论少长尽诛之,以此计算,总人数当在万人以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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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这也可以解释为对反抗者的镇压,因为这五十多人属于建号反清的刺头,顺民待遇又当如何呢?
顺治元年的《登极诏》中有如下宣示:前朝宗室首倡投诚、先来投顺、赴京朝见者,仍给禄养,以昭朝廷兴继之意。
仅仅一个月后,崇祯皇帝的太子朱慈误以为真,潜回外祖父嘉定伯周奎家,两天后即遭至亲告发。
清廷先是以内侍十人辨认,结果十人一见齐跪曰,此真太子。至此,太子真伪应以无疑,不料,清廷竟拉出在李自成入京时早已自杀的袁贵妃来辨认太子,结果就假作真时真亦假了。
刑部主事钱凤览、河南道御史赵开心等文官先后上疏指斥清廷无耻,反与真太子一同被下狱处死。
不仅如此,对于已经先来投顺的朱明亲藩,清廷也毫不吝惜用莫须有的手法肆行杀戮,如顺治三年五月,以私匿印信为借口,将鲁王、荆王、衡王世子等十一人处死;顺治五年,被俘的福王(弘光帝)和早已投降的周王、晋王、德王、潞王又一起被杀。
北京杀降人,地方也加紧搜捕,顺治四年四月,山西副使管按察使事娄惺伯就以疏纵故明藩王之罪弃市……
自此之后,天潢贵胄,转徙流亡,无不改姓自晦。
直到康熙四年,政权相对稳固后,方才晓谕全国,如朱明宗族改易姓名隐藏逃避者,俱令回籍,各安生理,勿仍前疑惧。
不过,对于崇祯的朱三太子、朱四太子,仍旧是有杀错无放过。
如康熙四十七年,崇祯第四子朱慈焕在山东汶上县被捕,时年七十五岁。
电视剧里的朱慈焕,当然,历史上他是在杭州受审,不可能见到康熙问案了。
朱慈焕逃离北京后,为一前明王姓给事中收养,改名王士元,后来辗转浙江、山东以教授私塾为生。
被捕受审时,朱慈焕坦承身份,又说:
吾今年七十五岁,血气已衰,鬓发皆白,乃不作反于三藩叛乱之时,而反于清宁无事之日乎?且所谓谋反者,必占据城池,积草屯粮,招买军马,打造军器,吾曾有一此乎?
清廷审结案件,一口咬定他是假冒,将朱慈焕与三子一孙一同处斩,家乡妻女六人闻讯自杀。
再看圣君康熙的理由:朱某虽无谋反之事,未尝无谋反之心。注意,他也认可此人是朱某,不是王某。
事实上,清廷对于明朝的藩王、皇子固然是杀之而后快,在政权相对稳固后,对于普通的朱明宗室则报之怀柔以至满化的策略。
如顺治十八年后,前来投诚的明奉国将军朱议、伪王朱涑、朱至、朱鼎分别被授予拜他喇布勒哈番(乾隆元年定汉名骑都尉)或拖沙喇哈番(乾隆元年定汉名云骑尉)的八旗世爵,并赐给俸禄、人口、庄屯、器物,有得还会编入八旗,变成旗人。
比如雍正二年受封一等侯的朱之琏,号称是随洪承畴被俘的明朝代王后裔,原隶镶白旗汉军,雍正年间以明朝后裔抬入上三旗之一的正白旗,负责春秋祭祀明朝皇帝。
他的子孙一直传承到清朝灭亡,第十二代一等延恩侯朱煜勋还在溥仪的流浪小朝廷里出没,自认大清忠臣。
1924年9月7日,43岁的朱煜勋受到溥仪的传召,进入紫禁城与溥仪的老师庄士敦见面。这个有2个孩子,房屋破烂,连官服都要向别人借的前朝后裔,给英国人庄士敦留下了良好的印象:有礼貌、自尊。
在溥仪被冯玉祥驱逐出紫禁城,寓居天津租界后,这位延恩侯还四处凑钱买了车票去探望主子……
正是这个有自尊的人、忠于清皇室的人,对于自己的祖宗极缺敬意。
1907年,著名教育家张相文游十三陵时,发现陵园十分残破,无人管理。樵夫告诉他,说有一个延恩侯负责祭扫,但这个人很不负责任。草草将事,若儿戏然,疑非朱氏血胤也。
或许张相文自此留了心,他在《南园丛稿》的《记朱侯》中记录了1919年他和两位好友对这位侯爷的拜访。
这位侯爷年可三十余,状貌粗肥,面带酒肉气。见礼寒暄之后,朱煜勋以为他们是民国政府派来的官员,立刻和他们讨论能不能把十三陵土地出租,让政府开辟成公园,他可以拿钱养家……
1929年,这位侯爷向民国政府申请救济,民国政府取消其爵位后,任命为明陵保管委员,月薪50银元,不过朱煜勋在民国的表现并不比在大清好多少,还被控参与盗墓,于1933年遭撤职。
至此,清廷设立的一等承恩侯这个御用大花瓶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,尽管他们自始至终都未被允许服明服色、行明正朔,用明朝礼节,简言之,清朝对他们适用臣礼而非宾礼,而这些早已奴才化的人们也对此甘之如饴,实在可悲、可鄙。
当然,清廷对明朝宗室的处断,在不少今人眼中并不奇怪,民间自有斩草要除根的说法,并诬以传统文化之名,却是自以为是了。
中国古代一直有三恪二王后的礼法,属于宾礼之一,即封前二代后裔为二王后,封前三代后裔称三恪。
这些前朝后裔,多数被特许服前朝服色、奉前朝宗庙祭祀,这条政治传统,自西汉至于南宋、金朝一直延续,就连五代的乱世都未抛弃。
如曹魏代汉后,魏文帝封汉献帝为山阳公,食邑一万户,立都城于浊鹿(在今河南省焦作市修武县东北),不称臣,受诏不拜,可以天子仪仗祭祀宗庙,仍行汉朝正朔。山阳国传汉献帝之孙刘康,之后跨曹魏、西晋两代,直到永嘉之乱才告断绝。
更奇葩的是曹魏的末代皇帝曹奂,被晋武帝封为陈留王,58岁死后仍被谥为元皇帝,其封国曹姓后裔一直传承到南朝齐,传国214年。
跨越朝代最多的,则是隋朝的后裔,唐初废隋炀帝之孙杨侑为国公,行隋正朔,车骑服色,一依旧章,此后跨越唐代、武周、后梁、后唐、后晋、后汉等六朝,一直身居三恪二王后之列。
就连女真人建立的金朝,金熙宗也封辽天祚帝为豫王、宋徽宗为天水郡王、宋钦宗为天水郡公,与齐刘豫合称三恪。
这个规矩,坏在元朝,元世祖忽必烈封宋恭帝为瀛国公,使居于大都、上都。后徙乌思藏萨迦寺(今西藏萨迦县)为僧,翻译了佛经《百法明门论》、《因明入正理论》,后死于甘州(甘肃张掖)。
如果仅以宾礼来说,崖山之后无中国,明朝之后无华夏,似乎也没什么错误,就连对前朝皇室的那点礼仪优容,胸怀气度都不见了,只剩下小家子气的斩草除根,又岂是真正的华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