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说“靖康之耻”有赢家的话,最大的赢家莫过于张俊。
道理很简单:自从徽、钦二帝屈辱地做了金人的俘虏,第一个意识到北宋已经完蛋,第一个提出立康王赵构为帝的,正是张俊,他“故意”当众对赵构说:“大王乃皇帝亲弟,人心所归,当天下,不早正大位,无以称人望。”
这意味着南宋尚未建立、赵构尚未坐上龙椅,说这话的人就为他立了一大功。
这叫拥立之功,而拥立之功有多大,自己琢磨去吧。
张俊,今甘肃天水人,也算是少年英俊,十六岁就成了家乡乡兵的弓箭手,但直到1116年,他已经30岁了,在随军进攻西夏时,才当了个级别最低的武官——授承信郎。
而在少年英雄辈出的古代战争年代,这样的岁数才混成穿四个兜衣服的干部,与其说是幸运,不如说是可怜。
而又过了漫长的10年,直到靖康元年的1126年,他才崭露头角——那一年,金兵围攻榆次,战斗异常激烈,宋军损失惨重,连主帅都光荣了,张俊所部几百人也差点被包饺子,他率领手下力战突围,边打边撤,不但损失不大,还杀掉五百多追兵。
这个数字,对当时兵败如山倒的宋军来说,已经是了不起的战绩了,于是他声名大振,人们知道了“张俊”这个名字。
同年五月,完颜宗翰自太原还云中,知枢密院事许翰脑袋被驴踢了一次,以为金兵将退,强令名将种师中出师解太原之围,种师中率军至榆次,被金军重兵包围,种师中身受重伤,力战而死,张俊又来了个率领所部成功突围,一路南逃,一直逃到大名。
十二月,时任兵马大元帅的康王赵构也到了大名,赵构认为他虽然是逃来的,但这样的逃跑并不丢人,便任命他为元帅府后军(一作中军)统制。
“大王乃皇帝亲弟,人心所归,当天下,不早正大位,无以称人望”,张俊说这话是在靖康二年,说这话之前,他不过是赵构的一个近卫官,说过之后,他一跃而为赵构的亲信和心腹,成为宋高宗一生最信任的两个人之一。
另外一个是秦桧。
宋高宗在位36年,仅去过两位大臣家,一个是秦桧,一个就是张俊。
皇帝是不会轻易到大臣家里去的,除非那人在他心目中具有特殊地位。
而为了报答皇上对自己的这种特殊恩宠,张俊也是拼了,花重金把杭州仅有的28位名厨全部请到府上,为赵构整了个“天下第一宴”,这桌“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筵席”,仅正席之前的点心就上了13轮,每一轮都有十多道,正席开始后的下酒菜就有15盏,每盏两道菜,另外还有28道“见缝插针菜”。
这58道菜,仅仅是给赵构一个人享用的,其他随从每人另有一套菜,级别不同,菜品不同,数量也不等。
这桌“天下第一宴”的菜谱,《武林旧事·高宗幸张府节次略》有完整的记录,仅菜名就长达千字,相信最牛的相声演员,一口气报下来,也得背过气去!
当然了,宋高宗以这种特殊方式恩宠张俊,是绍兴二十一年(1151年)时候的事了,而在这之前,张俊就忠实地跟随赵构转战安徽江西浙江等地,受到重用的他不断升迁,进入朝廷核心领导层,成为高级将领,在平定各地割据势力、镇压起义,以及抗金前线,都立下过赫赫战功,成了赵构为南宋续命的得力助手。
尤其值得一提的是,历次抗金斗争中,张俊都是主帅。
赫赫有名的“南宋四大中兴名将”,张俊位列首位,其他三位分别是韩世忠、刘光世和岳飞(一说岳飞为中兴四将之首)。
而他在抗金方面的表现,尤为值得一书,当绍兴四年十月金人又至、举朝震恐时,他却力主抗击——“避将可之,惟问前进一步,遮可脱”。
他的抗金意志,丝毫不输后来的岳飞!
他和韩世忠率领的军队,成为当时南宋最重要的两支抗金力量,宋高宗称他们为他的左右手。
绍兴六年,在被列入“中兴十三处战功”的“藕塘之战”中,作为总指挥的张俊,指挥所部大败30万以金人为后台的伪齐军队,因功进领镇洮、崇信、奉宁军三镇节度使,与韩世忠分守江防,在他们守护下,江防固若金汤,金人数年不敢窥江而渡。
图4 岳飞(1103—1142)
然而,这样一位抗金名将,最终却“晚节不保”,彻底投入投降派怀抱,并昧着良心制造伪证,成为促成岳飞冤狱、害死岳飞的帮凶,实在令人不解。
要知道,作为老前辈,他还曾是比他小十多岁的岳飞的伯乐,若没有他的赏识和栽培,也不知岳飞要被埋没多久,甚至终生都将碌碌无为默默无闻。
最重要的是,他们可是三观一致、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,理当始终同心协力、同心同德地将革命进行到底,谁也没想到,到头来张俊的转变却如此之大,这到底是为什么?
有观点认为,都怨岳飞后来的表现太突出,升得太快,打翻了张俊的醋坛子,导致他由爱生恨,最终与秦桧联手,害死了岳飞。
甚至还有观点认为,虽然同为抗金主战派,但张俊和岳飞其实不是一路人,岳飞是真正的一心抗金,一心想收复失地,心里只有国家和民族,而张俊却是个优秀的机会主义者,是个贪婪的利己主义者,在他心中,个人利益永远大于国家利益,他之所以那么努力,只不过是为了不断获得和强化获取个人利益的权力,而他的贪得无厌和一有机会就大捞特捞(为防小偷,他曾命人将贪得的银子铸成若干个大球,每个一千两),就是最好的明证,而地位和名望不断上升的岳飞,无异于力量越来越大的一股清流,势必成为他这股浊流的阻挠者甚至中断者,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发生,于是他昧着良心,最终沦为陷害岳飞的帮凶。
事情,并非如此简单。
说他是个优秀的机会主义者(说白了就是个投机分子),这一点倒是没错,说他是个贪婪的利己主义者,这也没冤枉他,但要说他陷害岳飞仅是出于对岳飞的妒忌,则太小看他的格局了。
因为他根本就没把岳飞放在眼里,他根本就没把岳飞当作对手!
而事实也证明,唯一能让张俊动起来的“指挥棒”,除了最高领导宋高宗,不会有第二个人!
所以,当公元1141年的柘皋之战结束后,宋高宗从主战派转变为主和派,并想以收缴主战派将领兵权的方式,达到他“屈己求和”的目的时,存在于张俊骨子里的机会主义基因又发挥了作用,使他意识到这又是一次“与最高领导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”的机会,一直对最高领导无条件忠诚的他,尽管也明白这样一来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将白费,还是坚定地抱着紧跟老大才有肉吃的信念,唯恐落在其他人后面地首先自请收了他的兵权,为其他人做个榜样。
榜样总是最讨领导喜欢的,张俊的机会主义基因,又一次为他挣了分。
如果说主动交出兵权是表明一个态度的话,那么仅有这个态度还不够,至少在他看来还不够,所以接下来,他又以具体工作的方式为自己加分,积极协助秦桧把乞和政策的蓝图变为现实,而制造伪证陷害不听话的犟驴子岳飞,只不过是他帮领导搬掉的乞和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而已。
只是他万万没想到,对领导无比忠诚的他,会以遗臭万年的奸臣的形式,死了也会跪在岳飞面前,而且是永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