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1528年(明嘉靖七年),在国子监坐冷板凳的严嵩,突然接获一道谕旨,朝廷委派他以礼部右侍郎的身份,到湖北安陆去祭奠显陵。显陵,即嘉靖死去多年的父亲兴献王朱祐杬的陵墓。因为儿子当上皇帝,老子跟着沾光。原是藩王的陵墓,重新按帝王规格,加高碑基,加厚封土,加宽神道,加上更多石人石马。严格说,这是违制的,你朱祐杬只是生了一个做皇帝的儿子朱厚熜,但本人则是分封在湖北,驻国安陆的藩王。如今享受皇帝陵寝的待遇,就绝对是僭越了。所以,朱厚熜不亲自回老家拜奠,让别人代替他去,若是有人责难,他可以用"不知情"三字搪塞过去。于是,便叫内阁找一个说得过去、也拿得出手的官员,替他来做这件事。某种意义上来说,有一点"打枪的不要",悄悄行动的性质。因为,他知道嘉靖三年那场"大礼仪"之争,是好不容易通过廷杖的镇压,也就是用打大臣屁股的办法才终于平息下来的。不想再起波澜,另添事端。
这样,一个馅饼,从云端落到了严嵩的头上,让他捡了便宜。严嵩捧读谕旨,心痒难禁。任何朝代,任何社会,凡进入权力场中的这个人,只要有眼睛、有耳朵,无不眼观六路、耳听八方地关注政治动向。看来,这不但是光荣之至的美差,更是政治上得到重视的信号。
中国文人对权力的渴慕,着实强烈。这应该是孔夫子"学而优则仕"的遗训数千年来发酵的结果了。溶化在血液,浇铸于灵魂,潜移默化,无师自通。所以,封建社会里的知识分子,热爱权力、羡慕权力、追求权力、酷嗜权力,一门心思要做官,权力乃一生奋斗不已的目标。在文人眼中,权力乃身家性命之事,岂容半点懈怠;权力乃稻菽粱谷之重,不可须臾或缺。因之,没有权力的时候努力要得到权力,得到权力的时候拼命要抓住权力。
说来可怜,严嵩进士出身之后,虽由庶吉士,授编修,进侍讲,署南京翰林院事,召为国子祭酒,一路走来,几乎都是清水衙门。你不能说他没有做官,官是做着的,不过像脱水蔬菜,缺乏生气;你不能说他手中无权,权也是有的,不过像兑水白酒,度数太低。因此,他既不是白丁、庶民、老百姓、引车卖浆者之流,也不是多么炙手可热、脑满肠肥、官运亨通、威风凛凛的人物。在明代,凡官员被打发到南都,也就是南京去吃粮混事,在北京执政者的眼中,都是舅舅不疼、姥姥不爱,既拍不得、打不得,也拿不起、用不着的闲散大老爷。面子是有的,里子却不免水裆尿裤。所以,这道黄绫缎子包裹着的谕旨,让那些同坐冷宫的僚佐,仰起脑袋,两眼放光,艳羡这个大个子走了狗运。《明史》称严嵩"长身戌削,疏眉目,大音声",可这回,个子高高,嗓门亮亮的严嵩,却保持难得的沉默。不是谦虚,而是琢磨:是谁关心着他,是谁惦记着他,是谁在丹墀之上向当今圣上谏言而选中了他?可以设想,那时,没有春节晚会,没有小品表演,但肯定有人会对朱厚熜说类似的台词:这个严嵩,他太有才了!陛下,此去拜奠,非国子监那位祭酒严嵩莫属。